第180章女皇的摧花诗

进入腊月了,似乎神都内外都忙着年节之事,一片祥和气氛。但暗流依旧。

腊月初七,宁尘收到一份拜贴,是回京参加“冬集”的萧至忠,还有同样归京的蕲州司马韦安石,他二人是宁尘的老相识了,在南行路上平息武嗣宗之祸便是通过这两人。对于他们的邀约宁尘爽快答应了,三人于月影楼相会,一番寒暄恭维自不用说。酒半酣,二人方提及“冬集”之事。

所谓冬集,是官员为了铨选集会于京师,因为在冬季,便俗称“冬集”,当下官员铨选有着严格的制度,但走门路,是必不能少的一步,所以这顿饭的意义,宁尘很是清楚。其实他很纳闷为什么一到年节时分各王侯府邸都是门庭若市而明安王府冷清异常,想想自己前番拒绝上榜举子之事就很是懊悔,如今有人求到自己头上,宁尘求之不得。当二人委婉道来后,宁尘亦满口答应,可刚刚说了几句,马六便闯了进来。他神秘兮兮地凑近宁尘,小声言“府里有急事”

府中有事。宁尘清楚一般情况下不会这样找来的,看来确实有急事了,宁尘躬身致歉,又让武司其亲自领着二人去姚府。

回到府中,乐果儿焦急等在前庭,“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不久前司农少卿王?自缢于府中”乐果儿焦急言。

宁尘一脸疑惑“出了什么事吗?”

“他死之前曾奏禀皇帝,言说神都苑百花盛开以为祥瑞,请皇帝驾临游赏”乐果儿继续言。

“是嘛?果真有这奇事?”宁尘越发迷惑。

“自然是没有的”

“他敢欺君?”

“关键不在这,不久前受岑相牵连流放岭南的神都苑副监汪怀真今晨现身京郊归真观。他的妻儿也于日前不知所踪”

乐果儿言毕,宁尘低头沉思起来,确实有问题,而且似乎这其中隐藏着一个惊天大秘密。宁尘还在沉思中,前面又有动静传来,原来是陆川回府了,他带来了武凌的亲笔信,上面写的也是乐果儿所述之事。武凌的信来得很及时,信中提到女皇遣内常侍范云仙亲自往神都苑宣诏,诏书内容为: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宁尘将信递给乐果儿,自己也松下一口气来,前番岑相之死余波未了,又发祭天典礼一事。现下诸多官员趁着年节之机勾连结交,其间多有怨怼之语,如果惹怒女皇,一旦细纠起来,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祭典之事是在岑相身死后不久发生的,一切源于冬至祭典前夜。这一夜太子典膳丞王勮于春芳庭宴请内常侍范云仙的消息不胫而走。王勮为绛州龙门人,是四杰之一的王勃之兄,弱冠便进士登第,才华横溢,出口成章。而这范云仙,是内常侍,虽为宦官,但位高权重,掌管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等五局。二人要于春芳庭相见的事,很难不引起关注。

他二人相见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正逢武承嗣请太子位“献祭”了一大批心腹,护佑东宫的老臣岑长倩等丞相被杀,朝局上下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而这二位的身份实在敏感了些。范云仙是宫内人,是女皇身边的人,而王勮,是东宫的人,他是为数不多的东宫亲近之人。如今的东宫属官,左右春坊,内三寺,十率府,能够站在太子李旦身旁的人所剩无几了,而这王勮便是其中之一。

显然他们是没有相见的,这消息不知从何而来,但其目的很明显,而且目的也达到了,虽然没有人会因为这一条有的没的的消息获罪,但有心人听到,便会埋下一粒种子,那是怀疑的种子。

第二日的冬至祭典上,女皇突然宣布改由魏王武承嗣为亚献,梁王武三思为终献。万象神宫一片默然。女皇所为虽违背了皇太子为亚献的礼制,但大家心里清楚,此刻若有异议,必然招来的是更加猛烈的,更加残酷的清洗。

宁尘时常还能回想起,破格参与祭典的李令月的那个回眸,她的眼里是愤怒,是无助,是羞辱后的仇恨,她眼里凝起了水雾,那一刻宁尘瞧得最为清楚,他的心也似乎同李令月一起揪起来了。她的身前,是颤颤巍巍的太子李旦,是她的兄长。宁尘只能看着,只能静静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有这两件事在先,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哪能不让人诚惶诚恐。看完信思索片刻的乐果儿转头言“似乎皇帝没有要大动干戈的意思”

“但有诏书在,也难善了”宁尘言。

“花楼对面便是小上林,权寺卿一向照顾花楼,诸监中也有花楼的人,我们帮一帮他们可以吗?”

宁尘低眉迎上了一双眼,满是柔情,佞臣温柔一笑,问“你有办法?”

“花楼加上小上林再集几个大府邸的园子应该可以”乐果儿若有所思言。

再嘱咐几句,已有婢子送来外衫和披风,乐果儿别礼未毕,宁尘一把拉住她的手言“我陪你去吧,今夜恐难眠了”

两个斗篷下两人两马,很快便到了上林坊,花楼对面是司农寺的官署,因其间有一处极别致的园林,便将司农寺俗称小上林,由此有了“紫薇城西大上林,紫薇城东小上林”之说。如今司农寺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乐果儿带着宁尘绕远从坊北一角入了摘星花楼,为了防止暴露身份,宁尘始终都头戴斗笠,遮住面容,恰是寒冬,这般模样也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二人到了花楼,乐果儿便将宁尘塞进她在花楼的闺房,她自己便在楼下忙活起来了。宁尘很快在房中发现了异常,这是两个人的痕迹,墙上的字,妆台上胭脂,就连衣橱里的衣物也是分开放的,昏黄的光撒进房中,似乎在光影中有一个身影浮现,那是乐芙儿,那是另一个女子,一个短暂相处,短暂到已经想不起她说过的话存不存在真假,想不起同她一起看过的夕阳是不是也伴着晚霞。

呆呆坐着,自黄昏坐到入夜,当乐果儿回来时,她也发现了宁尘的异样,不久有婢子端来晚膳,“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了,权寺卿又去了趟都堂,魏王,梁王都有所表示”

“呵,难得齐心一次”

“三郎,是欣怡的吗?”

“我只是感叹罢了,都是为了利益,一旦这件事闹大了,受牵连的可不是一两个苑监”

两人再闲聊几句,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乐果儿便陪在宁尘身边,二人都未提及触景生情之处,都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乐果儿,乐芙儿,宁尘自和乐果儿成为夫妻后,他的内心渐渐将二人视为一人了。对乐芙儿他总有一种心绪,那是她就在那,就在某个角落,她或许就在自己怀中。这种心绪是一闪而逝的,但它时常使宁尘心中起了波澜。或许是没有最后送乐芙儿一程的缘故,或许是宁尘将这遗憾埋藏心间生根发芽的缘故。但这心绪只是心绪,它不会消减对乐果儿的喜爱,不会将二人混淆了去。相反,正是这一丝心绪让宁尘更觉乐果儿亲近,更觉她温暖。

是夜,摘星花楼灯火通明,往来的大小车马不计其数,花房中温养的花儿被移植于加急赶制的木匣里,周身都围着稻草,生怕一株花儿冻伤了。至后半夜花楼才静下来,园中花匠也去上林苑帮忙去了,偌大的花楼,似就剩宁尘与乐果儿两人。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都没有言语,只是环抱紧密。

第二日神都苑赏花宁尘自然要去,当他见到神都苑的景象时,也是大吃一惊,真真是百花齐放,而且是在腊八时节。宁尘莫名有一种自豪感,那自豪感来自摘星花楼,来自乐果儿。

赏花后宴会是必不可少的,当宁尘遇到姚崇时得知前日只有韦安石去了姚府,宁尘有些纳闷,庭宴散后叫来武司其询问,原来萧至忠行于途中借口离去了。不久后宁尘得知萧至忠去了魏王府被拒之门外了。

宁尘不知萧至忠为何不同韦安石去姚府见姚崇,直到多年后宁尘了解到萧至忠其人心胸不甚宽广,爱钻牛角尖。如此宁尘大概猜得到他为何不去姚府了。一是宁尘拒举子于门外就给人留下了嫉贤妒能的印象,二恰逢摧花诗事发,宁尘便推荐他们去姚府,这萧至忠大概以为宁尘是在推搪,所以才离去的。

至于二人结局,次年开朝后,萧至忠原职未动,韦安石迁并州司马。这并州为河东道上州,是太原府府治,他可谓是高升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此处之述,粗浅而过。

宁尘自宫中出来,没有回府,而是孤身绕道入了月影楼。

自腊八这日起明安王府异常安静,因为早在前一日大夫人便传话下去,不得有雅乐欢庆之娱,不得有喧哗嬉闹者。这几日武凌一直住在宫里,宁尘亦有三日未归府了。众人不知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雨昔为何又有这样的命令,但如此压抑的气氛下,都只得遵从无误。

至夜,陆续有人往梧桐居去,白日里去天宫寺上香,未得机会询问,虽皆怀揣着一颗探听的心,但终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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