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直言的柒掌柜

第二日一早,宁尘吃过早膳便同马六乔装出府了。马六本说多带几个人的,宁尘言说云玉溪既然放心离去,就说明暂时安全,不必担心有人谋刺。

二人径直去了正平坊,这里有国子监的原址,有千金公主的绮梦园,太平的云清苑。但宁尘都不是去这些地方的,他进了坊门便往东南角那参差错落的里巷去。

“我们要去见他吗?是什么人物?”马六跟紧宁尘问。

二人于正安里已去了马,步行穿梭于狭窄的巷子里。这正平坊,自坊门处一分为二,南为拥挤嘈杂的贫民窟,北为官宦贵族的别苑,一坊两气象。宁尘恰恰迈步跨过一个宿醉的酒鬼,又撞上了一个打水的妇人,合掌点头以示歉意。宁尘加快脚步,有些怀疑问“你确定人住在这里?”

“准没错的,在这坊里,一提他没人不知道的”

“哦?他是干什么的?”

“老武侯,如今居养在家”

到了一处破败的小院,马六指了指言“到了,就是这”

宁尘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推门进去,门刚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庞然大物。进门细瞧,是一块碑,又不是碑,是一块刻满字的巨石,石上刻着的都是名字,不下数百。

宁尘疑惑瞧向马六,马六一摊手,亦是一脸疑惑。转过巨石,院子里有两人正在舞剑,是一个老者在教一个孩童剑术,马六朝老者抬抬下巴,宁尘点点头,上前一步抱拳问“敢问,尊家可是柒掌柜”

并未停下,老者问“来者何人?”

“武阳武宁尘”

“所为何事?”

“是媚娘让我来的”宁尘答。

一个猛刺转腕,拨掉了孩童手中的剑,老者收剑转身,瞧了一眼宁尘言“随我来”

宁尘把马六留在外面,随老者进了屋,再上二楼,到了一处种着花草的园圃,再上一层,登上楼顶,参差拥堵的坊中景象尽收眼底。老者在接着雨水的大缸里舀了一瓢水,净了净手言“为公主?”

宁尘点头,他再舀一瓢水,喝了两口一擦嘴角问“你喜欢她?”

宁尘愣住了,他有些恍惚,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怀疑的啊了一声。老者转身瞧着刚刚苏醒的坊里言“喜欢一个人没有错,谁都不能剥夺它。你想知道的会有人告诉你的,有什么需要找他就好”

“好,那……”

“你走吧”老者开始一一敲碎眼前陶罐里的冰言。

宁尘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依言转身,走到门楼前,他突然转过身来,对依旧忙碌的老者言“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也是默默喜欢吗?”

等了片刻,老者没有回答,宁尘缓缓转过身,迈步往下。到得院中,已有一人相候了,“小人穆虎,以后云中王有任何事,找小的就好”

“你认识我?”

“这城中王侯不多,应该识得的”拱手躬身答。

宁尘上下打量了一下,满意的点点头言“嗯,说说吧,白马驿的情况”

“查到的不多,当时很混乱,各方势力混杂,难以一一辨清,我们大致推测应有五伙人。人最多的,最好辨认的是新罗人,为新罗女王而来。还有就是身穿道袍的人,我们在遍访左近百十道观,终在一处极偏僻的道场中寻得他们曾在那落脚,顺着这个线索,一路查访,发现他们都是来自云阳的云清观”

“哦?有收获吗?”宁尘转头问。

“已人去楼空,但云阳似有很大问题”

“怎么说?”

“说不上来,已经派人潜在那里了,一时半会儿恐难有收获”穆虎答。

宁尘点点头他又接着言“第三伙人是蒙面杀手,他们应是哪个府邸豢养的死士,没有活口,无从查起。第四伙人是青衣剑客,从他们的剑和尸身创口可以看出,剑法之高,是难见的,应不是一般的江湖剑客,应是江湖的接赏花的杀手组织或是如漕帮那样的江湖大帮,顺着这个线索已经安排人查去了,但一时半会儿也难查的到。最奇怪的是还有六个人,他们不是汉人,在其中一个人的裹刀巾上我们找到了一个红丝绣,那是女子赠与离家将士包裹刀柄的,是双勾绣,用的是火鸡岩侵染的平安丝,有保平安之意,这是幽州一带特有的,他们应来自幽州”

“幽州”宁尘痴痴念叨着。他想起了那几人的奇怪举动,那个黑脸刀客叫老付,那一次奇怪的放生,一次奇怪的相救,似乎冥冥中有一双手在操控者一切,似乎这一切和幽州有关,幽州,幽州,宁尘再三默念,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但很快宁尘又抛弃了那个想法。

“嗯,比我想象的查到的要多。死士和赏金杀手我来查,你们把云阳那边盯紧点就行,至于幽州嘛,先不急,他们当时并无要加害的意思,或许就恰好是和杀手们有私仇”

穆虎点点头,宁尘又道“对了,知道戚先生吗?”

“雨花楼的戚先生?”

“嗯,我想见他,有办法吗?”

“郡王要见他?是有什么事吗?”

宁尘转过头来,眼里射出一道锋芒,穆虎拱手低头言“稍等”

不久,他自屋子里再出来时拿着一个羊皮卷,宁尘拿过来,打开了瞧,竟是一支银签,上书签文:龙亢元子少成凶,帝婿兴南始执旌。三伐两破七文诵,人去人散空余梦。

满意一笑,宁尘再言几句便告辞出来。门前,宁尘回身望着这不起眼的小院痴痴良久,马六凑近问“接下来去哪?”

宁尘点点头,一摆手,而后两人迈步离去,走不多远宁尘又回头张望,至大道,跨上红鬃马,宁尘望着那个方向痴痴言“突然开始喜欢这个城了”

“怎么了?不顺利吗?”一脸疑惑的马六凑近问。

回过神来的宁尘振了振精神言“走,雨花楼”

“啊,我还没弄好呢,得容我几天……”

宁尘自袖中取出羊皮卷掷给马六打断他后提缰远去,不久听得马六一声赞叹很快便跟了过来。

雨花楼不在洛阳城内,而在神都郊外河南县,二人跨马南行,到得雨花楼前已是午后。这雨花楼,和宁尘想的不太一样,他原本以为是一个干净整洁的酒楼,却是略显破败,所处也为拥嚷的闹市,周围酒肆,妓馆林立,实为一庸俗之所。

进得楼中,寻得一处观景地,二人点了一瓮酒,几叠小菜,马六言“传言这戚先生原是这河南县人氏,本为洛河水鬼,后得了一大笔不义之财,发了家便占了渡口,掌了漕行,不出几年便抢占了东都车船店脚牙等诸门生意”

“看来此人有些本事”宁尘轻声言。

“后来不知何故,被判流刑,三年方归,又不出几年再判流刑”

“哦?可知为何?”

摇摇头,马六继续言“如今在两京左近都有他的势力,江湖上的人,入了两京,若要见血的,都要向他打过招呼才行”

宁尘一脸惊异,马上问“这么厉害,没人管管他?就没有人拉拢拉拢他?”

马六憨憨一笑言“三郎有时聪慧异常,有时却转不过来弯儿”

宁尘没好气的喝了一大口酒,马六接着言“有白就有黑,有光就有影,这些藏于阳光下的,总归无法消灭,所以让他们乖乖受一人统治,总比让他们群龙无首混乱生事的好。他的存在大人物们自然清楚,但没人敢去拉拢,也不愿去拉拢,这样一个存在皇帝会不知道?会允许一方去拉拢?和他亲近便是和肮脏黑暗亲近,是那些大人物们不愿的,他们只愿动动嘴皮子,玩弄玩弄权术而已”

“可以,六阿哥真是长进了,看来以后不能小瞧你了”宁尘开怀言。

二人再笑谈几句,吃毕午膳便往柜台去,当马六将银签示于掌柜后,便有小厮引二人往后院去,自后院侧门出,七拐八绕进了一名春香楼的妓馆,而后有姑娘用黑巾蒙住二人眼睛,由他们牵着继续行。宁尘竖着耳朵仔细听,似过了一家酒肆,穿过一处赌坊,才转进一处幽凉处,似是地道,或者地牢。再出来往上时,有孩童嬉闹声,其间夹杂着哭喊声。

当闷得一声门响过后,头上的黑巾被取下了,身旁马六不见了,而是站着一个黝黑的中年人。一直牵着自己手的青楼姑娘也不见了,而是一个没了风尘气,一副呆愣楞的少女。宁尘以为自己看错了,左看右看还是,一刻也没松手啊,时刻注意着马六也跟在身旁的啊。宁尘被这下马威惊着了。

少女躬身退下了,中年人手持银签进门去了,这是一处精致的小楼,一处极高耸的山石上有一眼清泉喷出,时有时无,喷洒于屋顶,就似下雨一般,原来这就是雨花楼啊,宁尘呆呆想。

等了片刻,宁尘有些忐忑,马六不知所踪,独身于陌生环境里,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起来。

一盏茶后,中年人再出来时,便躬身请宁尘进门,房间低矮幽暗,但金玉满堂,穿过晴雨交加的厅堂,再过一条廊道,那是难得一见的景致,左手边水幕下是一涌溪流,有金龟银鲤嬉闹,右手边是一栅木雕,各式木雕惟妙惟肖。光从间隙射进来,木雕的影投射在水幕上,又是一番绮丽景象。

宁尘不觉放慢了脚步,中年人也未催促。过了长廊,转过两门,便开阔起来,有声音传来,是叮叮咚咚的敲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宁尘心知已经到了。

进了一间洞开的房间,正中横躺着一块巨木,应是什么树的根,一个人,正躬身忙碌着,从他佝偻的背影瞧得出,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并未退开,长者也未开口,宁尘站在那有些语塞,来之前想好的话竟都忘了,似在等长者忙碌完,不忍心打扰一般。

当长者用刻刀敲掉一块凸出后,先开口言,他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宁尘陷入了被动,陷入了恐慌中。

长者很平静,异常平静,“你可知,今天会有很多人因你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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