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奏呈于集仙殿

时值寒冬,但人心枯寒比天地之寒更加可怕。

没有任何交代,宁尘在祠前点了一炷香。出,昂首阔步,突然后面一声呼喊“水奴,此去万不可回头”,是一个妇人,身旁是两个稚嫩的少女,此刻她泪如雨下。

快马往偃师去,暗夜奔腾。过偃师县城,于凶肆前宁尘突然勒马停下,马六下马,敲开了凶肆的门。

“郎君,当日便知今日事?”非烟赶上了问。

“棺椁订着,谁用还说不定呢,这不就用上了嘛……驾……”

自偃师走水路,夜船往神都去。船舱里,宁尘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抱着两个匣子说什么他都不搭话”非烟进来言。

“你多照看着些”

“他以记事,心知是郎君逼死他的父亲和高祖,将来……”非烟轻声试探言。

一个眼神,她不再言,宁尘道“让他恨我吧,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淡忘那些可怕的记忆”

“但愿吧”

至第二日巳时,入洛阳。两岸人群拥嚷,一片欢庆气氛。因这一日是上元节,宁尘也正因如此才着急赶回。这个上元节与往年不同,女皇要大宴群臣,要普天同庆。

这一夜宁尘一刻未睡,他一直于案前忙碌,他所忙的是一件大事。是遇到宁江竹后得知当下江南情形后,深思熟虑写下的奏疏。

马六带着水奴往县馆去,宁尘命谢小狸同非烟回府,自己则是单骑往陶化坊去。

再归府时,府中姚芯儿已在等待了,换过宴服,二人皆为朱红。再知会东园,四人一同往宫中去。宽大的马车上,武凌问“办妥了?”

宁尘点点头,武凌再言“道仙的事我以悉知,三郎不必过虑,此时魏王即使再怀恨,也不会对我们有所动作”

宁尘点点头,然后取出怀中奏疏递予武凌,武凌翻开细看。良久,他缓缓合上,再抬眼瞧过来时,神色里,有赞赏,有惊异。

“兄长觉得如何?”

“三郎思虑周全已然没有缺漏,今日先慎要启西征之事,狄公要启江南之事,此时三郎上禀,当为时机”武凌欣喜言。

姚芯儿和李霓俜见宁尘和武凌二人如此,亦相视而笑。

“倒是三郎,西征事,三郎到底是怎么想的”武凌开口问。

点点头,宁尘开口“天授军为先锋先遣何如?”

三人都瞧过来,姚芯儿眼里的慌张和抗拒分明,宁尘却正襟危坐。一个对眼,宁尘亦是神色复杂,有祈求,有愧疚,有欣然安慰。

“吐蕃人凶蛮,且已在四镇经营多年,三郎不可掉以轻心”,顿了顿,武凌又言“莫不是三郎已有考虑?”

宁尘点头言“有点想法,还需和兄长和先慎细细商议”

武凌点头,他深思言“西征之期还早,一为保密,二为有所进退。三郎先不要提说”

须臾便至皇城前,下车马,四人相伴入端门,至则天门前分开,宁尘武凌西行入长乐门,往集仙殿去。李霓俜和姚芯儿东行,入明德门,往椒房殿去。因宴会开始于戌时,李霓俜二人去椒房殿同那些王妃公主以及命妇贵女们欢聚去了,而宁尘和武凌,去集仙殿是为朝事。

为防止狄公启江南事后,女皇心情不悦,唐先慎早早便赶到宫门前。宁尘与武凌告进时,殿内已聚起多人,大多是此前打过招呼答应帮忙劝奏的人。所以当唐休璟都督的奏疏呈递到女皇案前时,事已成了三分,再询下站股肱,皆是赞同之意。少许反对者,见女皇那欣然神色,已再也开不了口了。

朝祚新立,拓土开疆是千古功德,况安西四镇本就是前唐国土,聪明人断无反对者。宁尘原本以为武承嗣会来阻挠,但却不见他的身影。想来他能够有今日成就,也不至于太过愚笨。但他确实小看自己了,当日在双叶集抛出的好处,便有这个已成定局的。

命凤阁会夏部协定西征事宜,又命唐先慎西归带去备战旨意。

西征之事安定下来,狄公启奏。女皇听罢,怒砸御案上的杯盏。而后传见宁江竹和陆双蒙,气氛瞬间低沉下来,待二人细细道完,女皇已坐立难安。众人劝解,稍稍平复后,女皇即刻下旨,命狄仁杰为南五道黜置使,即日南行,彻查洪泽之事。又下大诏令,为推行新盐政,制盐法,问责有司。

前狄公和宁江竹所言提到过宁尘,交代完一切,走下御阶的女皇瞧了瞧宁尘问“去双叶集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宁尘点点头未言,就此时,又有洛阳县令觐见,待他进来,启奏汪怀真的首级被送至衙署,女皇方对宁尘示意。

趁此时候,宁尘出列启奏,然后呈上连夜写好的奏疏,“臣以为,新盐政推行不容有失。江南之乱,起于新盐政,亦可终于新盐政。新盐政打破了旧有的盐制,利益受损的有两类人,一是数万计的以运盐为生的盐夫,二为一些经营此多年的贵族豪商。安抚好他们,新盐政推行便能轻松无阻了。食盐官营,运盐使下需要众多的盐吏,他们是征募而来,或是抽调其他府衙。如此只能解决当下。何不将那万计盐夫征调过来,如漕户一般,另设盐户,如此又可解决万计生民的生计。而那些贵族们呢,可命所属为他们开办盐铺提供便捷,再以严法打压”

宁尘言毕,瞧了瞧女皇,女皇正仔细看那奏疏,抬眼,示意宁尘继续言。

“洪泽水匪,并不是独一,洞庭,太湖,近些年来都不太平,江淮亦是。为甚者,是东海,南海。现今我舟师不足,已然无力大规模清缴。自前朝太宗时设杨州道造船大使后,经过多次东征,其间又与新罗交战,今我朝舰船不仅不足,而且已经落后了。臣所启事二,便是再授扬州道造船大使,会能工巧匠,建立水军常备。如此一可剿灭水匪,掌控海疆。二可震慑新罗,以及南洋诸国。三为远洋宣我天朝威严打下基础”

宁尘言毕女皇也看完奏疏了,她抬眼瞧下来,下站议论纷纷。女皇开口问,姚崇言皆是附和宁尘所语,问任知古和裴行本,二人所言,无可无不可,皆是不置可否之语。女皇一摆手言,“新盐政之议准,有司即刻相较执行。水军事,命阁部和夏部共议,再同西征事详奏”

宁尘心下已安,身心顿时放松了许多。

众人散去,女皇对宁尘并无特别交代。宁尘并未同武凌等往明堂去,而是候于殿前再次请见。

“怎么了?还有事禀?”

宁尘示意,女皇退却左右。宁尘方自怀中取出一卷成一团的锦布来,宁尘言“这是汪怀真死前所言,他是被人诓骗回京的。所为者,或是此物。为保此物不遗落,或被奸人得去,他已销毁了”

打开锦布,里面包裹的是一团燃烧后的边边角角。依稀有图形,或有字句。大约可辨是一张舆图,所绘为皇家林苑。但具体细节已无法分辨。

瞧着桌上一堆废物,女皇呆呆半晌言“嗯,汪怀真已死,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宁尘称喏,而后女皇探问“事情办得不错,此番辛苦了。听说你先前被谋刺,可还好?”

“谢陛下挂怀,并无紧要”

“怎可无紧要的,当谨慎些。今后出行,应多带侍卫仆从”

宁尘点头应答,女皇又言“这样,前日高丽遣使赠了两个影奴,赏你一个”

宁尘还要推脱,女皇意决,便难再开口了。

又和女皇谈了高句丽遣使之事,西征在即,和高句丽打好关系很是重要。后宁尘出,往明堂准备开宴,途中遇到了上官婉儿。

“三郎近日还好吗?”

“还好,怎么了?”宁尘摸了摸脸。

“婉儿瞧三郎满是倦意”

“一夜未眠,此刻事了,确实困了”宁尘挤出一个微笑言。

上官一拜,“三郎当珍重身子”

至岔路,二人分别,如此短短几句,似乎两个人都会为了这短短几句故意放慢脚步去等另一个人,而这其间花费的时间比几句多用数倍之多也在所不惜。

至明堂,人渐渐多了,由宫娥引宁尘入座,此刻他伴武凌坐于殿中,相较女皇寿诞时只能坐偏殿,此刻宁尘已入王侯之列,便不可同日而语。看着不远处御阶上的几案,其下不多远还有一几案。宁尘瞧着那呆呆良久,心中呢喃:那时,李令月就是坐在那的吧!

不多时,女皇出来,伴她出来的是李令月和上官婉儿。入座,大监提着气高呼“贺……”

众人站起,齐声高贺“上元安康……”

接着便是皇亲国戚出来恭贺祝言了,到明国公府时,四人站作一排,礼贺。女皇欣然抬手回一个安康。

一切完毕,宁尘坐回几案后,身心彻底放松下来,看来今夜就此过去了。约二刻,使节贺毕百官贺,而后声乐歌舞起。

“三郎困了吗?”姚芯儿往宁尘身旁挪了挪问。

宁尘确实困了,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埋起头的,因为一双眼,一双眼里有宁尘不曾见过的东西,那眼是李令月的,她正瞧过来,她正审视着自己。宁尘心怀忐忑,自那日下了她的马车,宁尘就一直心怀忐忑,他不知何故,更不知因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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