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印莫要人不知

上元节,三日欢庆,并无宵禁。洛河两岸千灯闪烁,巷陌之间亦是欢声笑语。男男女女在各式花灯前坦露爱意,老老少少闲逛怡然。街市坊道一派节日气氛,府邸住宅亦是灯火通明。

宁尘自府前往月影楼去,行不多远,就见前方一人拦于道前。他手提一普通的元夕灯,身着的是胡裙。面容未做装饰,发辫蒙上了尘土,显得狼狈,显得沧桑深沉。

示意,宁尘随着那人往南市去,未闭市,人群拥挤,难以下脚。偶有三两坊丁和不良巡视而过。至一处门坊外,未挂牌匾,未插帆帜。进,里面三三两两摆着的是琴瑟鼓铃等乐器,原是一家乐器坊。打开抬案,进得柜后,由一垂纱制的帘陇入后园,园中灯火通明,架起的风箱呼呼吹着,似要打铁,铁水似暗黄又近橙红。再瞧去屋檐下一人正专心的摆弄着什么。

凑近了瞧,是柒掌柜,他正手持破掉的瓷片打磨着什么,“何人又能想到,神都暗夜里的两个庞然大物,一人沉迷于雕梁画栋,一人钟情于养花斫琴”

“老鬼雕琢的是心中的恐惧,我斫的是安乐之声,这二者岂能一样”放下了手中渐渐成型的琴,柒掌柜不紧不慢回。

“这么晚了,找我来,不会是教我斫琴的吧”

“这么晚了你依旧独自来了……”在角落的幽暗里,宁尘感受到了射出的压迫气息。

“难道你要杀我?”

“你在赌我不会”

呆住,宁尘手心的汗已腻在指尖,一松手,宁尘哈哈一笑言“你错了,我很惜命,从不将自己当做赌注”

柒掌柜转过身来,他脸上丝毫没有笑意,“白坡的事,你该给我一个交代”

“你认为是我做的?这样做对我并没有好处”一本正经,宁尘沉声言。

“有些人或许想要的并不是好处,为了取悦一些人,为了玩弄人心……”他的眼里射出可怖的光,那是深渊的恐惧,是不可救赎的。

“只是在试探,试探我,试探他们。那块青石上又多了七个名字,你该为此付出代价……”领宁尘过来的穆虎已近前来,那冰寒的杀气极速凝聚起来,宁尘从直勾勾审视着他的柒掌柜眼里看到了过去,那是冰寒的,是不可言状的。

“即使你断定了是我所为,你也不会杀我,因为你清楚杀了我便是取悦了你恨的人,你清楚杀了我便真正被人心玩弄了。你很清楚事情是不是我做下的并无意义,你的目标只有他们,即便是终有一天我也成了他们,但不是现在”宁尘言毕,已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当宁尘提缰远去时脑袋里依旧嗡嗡作响,宁尘虽不记得说过什么,但他言毕,沉默良久的柒掌柜起身抱着他的琴进房去了。至穆虎送宁尘出来时,宁尘还沉浸在悸动与慌乱中。

直奔月影楼,未见到阑儿等,宁尘正欲追去,却碰上了归来的月儿。展开月儿的递过来的书信,其中所言是独孤氏的代表万季安身死于余杭。

万季安是独孤氏在影氏的代表,他也是宁尘在梅庄艰苦创业时的伙伴,后来咸丰院搬去河北道,他便去主持大局了。当新盐制推行后,因江南晒盐场众多,书信来往有所阻隔,咸丰院决定南迁,议定之地为扬州。万季安便先行往江南安排,如今正值咸丰院南迁重要时期,万季安却因病故去。

宁尘瞧完信,伤怀顿起。放下信,抓起身旁几上茶盏斟了一杯,面南而礼,再抛洒身前。月儿懂宁尘心怀,未开口,静静伴在宁尘身旁。

感怀良久,宁尘再开口问“怎么走的这么急?”

“六阿哥传信说扬州再设造船衙门的事,相信朝廷很快便有决断,晚了怕来不及准备,又或被人抢了先了”月儿言。

宁尘点点头,“如今扬州造船坊多为私立,一切原材与工匠都没着落,若能提前布置,将是万金之利。只是阑儿才归来不过几日,怜儿怎也跟着去了”

“咸丰院和造船坊二事凑到一起了,江南事物又只有阑儿妹妹熟悉,怜儿跟过去一为多个人多担待一分,二为她二人相伴能稍稍消解愁思”宁尘良久无言,他心中清楚,只有此一法,就如当年送她们离开太原一样。但别离的倔强不会因为习惯而消减,虽明知只可如此,但心绪与心绪赌气,思想与思想纠缠,只为给自己一丝丝安慰。

“说都不说一声,也没留下书信或只言片语吗?”宁尘坐于几上负气嘀咕轻言。

“阑儿妹妹说,悄悄离去才能掩藏起回来的痕迹,如此就没有那么多不舍了。怜儿妹妹怕见到三郎就走不了了”

宁尘苦恼无言,随意躺下,瞧宁尘这般模样,月儿唤来抱着武宁风离去的素素,接过武宁风也丢到坐几上。

在外间玩的欢愉的武宁风再次见到宁尘好大的不情愿,此一来竟激起了宁尘的挫败感,父子二人便于坐几上逗玩起来,“阿大也出发往河东道处理万掌柜的丧事和咸丰院的事了”

“那不是这里的事没人管了,你忙的过来吗?”

“无妨的,有叮当在,能看管一些。北府来的几个老掌柜也都是省心的”

“不必事事躬亲,适当放权下去,你也轻松些”

“三郎怜惜,月儿心知”趁武宁风不注意,月儿凑近来,在宁尘颊上轻轻啄了一下,被抬眼的宁尘审视,月儿连忙言“倒是一事,刚刚同怜儿往四味斋取药,我们瞧见了浮萍儿,可是大姑娘也在四味斋?”

月儿口中的大姑娘是潼儿,原是府中娘子们如姚芯儿等称呼未出阁的姑子为姑娘,潼儿便称潼儿姑娘,若梦便称若梦姑娘。月儿等自小与潼儿长大,以往称其娘子,不知何时,她也以宁尘内人改了称呼。

“嗯嗯,怎么了?出事了吗?”

“倒没出事,只是今日四味斋闹得凶”,一骨碌坐起,宁尘呆呆未言,再将武宁风自膝上抱起,“晚了,先和阿娘去睡吧,阿耶去去就回”

未问详情,宁尘站起整了整衣冠,“换身再去吧”

只点点头,很快就要婢子取来衣袍,月儿伴宁尘换过后轻声言“早些回来,今夜人多,乱得紧”

宁尘点点头,要开口,又闭口不言,“怎么了?”

“以后就称她姐姐或者潼儿吧”,宁尘转身离开,直奔四味斋去。

……

至四味斋时,平静祥和,并无任何争闹。门前也只挂了几盏灯,没有欢笑,没有人来人往,似这是一片净土,全然没有节日的喧扰。

入,药童撑在案上打着瞌睡,宁尘走近了敲了敲,“是您?”

迷糊睁开眼,药童问。

“是我,你家神医呢?园中客可安好?今日可是出了事?”宁尘焦急问。

“我家掌医……”

“叁柒,你去吧”,门口一个声音打断言。

宁尘转过身来,就见头戴浅露的柳问三站在门口,她身后站在一个身穿青色圆领袍的男子,宁尘上前,“神医是自外面归来的?是去观灯了吗?”

迈步进来,柳问三未搭理宁尘,而是径自往后堂去,宁尘欲迈步跟去,后进来的男子抬手礼言“云中王,上元安康”

一脸懵,宁尘不得不停下回礼,“下官侍御医沈南璆,当日云中王突发疾厄,下官有幸侍疾须臾”

宁尘听言再礼谢,而后宁尘指指柳问三的背影疑惑问“神医是?”

“柳妹乃下官师妹,今邀师妹同游观灯”,此刻瞧来,这沈南璆身行健美,古铜色的皮肤给人一种健魄感,颌下一抹微须更衬其沉稳厚重。

听言是师兄妹,宁尘再无多言。入,二人至中堂,左有一室,为药房,右亦有一室,为诊病之所,柳问三正在里面摘去浅露整理衣裳。宁尘踏脚入,一个冷峻的回眸,宁尘止步于门前,沈南璆畏畏缩缩也不敢进。

“师兄,请便吧”柳问三言毕,被驳了面子的沈南璆脸上挂不住,向宁尘告去,再向屋内一礼言“柳妹,师兄改日再来看你”

待沈南璆走远,宁尘开口“这沈御医是怎么惹着神医了?看来观灯观的不愉快啊”

“你也是来请我观灯的?”突然柳问三转头问。

未回应宁尘的调侃,如此反将一军倒让宁尘难以作答。痴痴无言,整理好思绪的宁尘问“听言出了祸端,可还好?潼儿呢?她还好吗?”

转过头来,审视了宁尘一眼,未答,身后突有一个声音“娘子,时辰到了”

柳问三出,径直往潼儿所居的那个院子行去,宁尘紧随其后,至门前,宁尘瞧见屋内四窗似弥漫着云雾,柳问三推门进,宁尘欲跟随进去,却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外,险险碰了鼻子。

“喂,你……”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郎君哥哥,潼儿没事。郎君哥哥你去吧,我一切安好”

郎君哥哥是武潼儿对宁尘的独特称呼,原本称郎君或哥哥皆可,却不知此称何来,宁尘想来,或是潼儿模糊于宁尘是她的夫郎还是哥哥。

“那你要好好的”宁尘不知该说些什么,呆立半晌,终说出这一句。

出,在药童叁柒处得知,是有人搅扰医馆只为和柳问三斗医,但柳问三不为所动,来者不肯罢休,最后恰巧赶来的沈南璆出头,让闹事者败兴而归。得知无事,宁尘方离开四味斋往月影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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