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嫦娥天目画伞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神都的急风骤雨未能浸润这北地分毫,贺兰山以东、吕梁山以西、阴山以南的广袤富庶的河套地区依旧如诗中所言:贺兰山下果园成,塞北江南旧有名。

有契苾明相伴,一路皆是至处有行营,歇下有软榻。沃野之地,牛羊成群,宁尘一行犹如一大型观光团,享受着当下的平静与安宁。入九原前夜,宁尘刚刚要歇下,忽发觉帐外有白影掠过。

未及多想,宁尘追了出去,在行营中穿梭,二人奔袭静夜无边里。

清溪畔,萧萧风声。宁尘一步步往那个身影去,“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恶婆娘骗你去长安了,可是受了埋伏?受伤了没?”

没有回答,她依旧清冷。当宁尘要探个脑袋去瞧她的面容时,身前人忽得动了,擒住了宁尘伸出想要撩起浅露的手。此刻宁尘只觉得被她握着的手臂酸麻难受,哎呀惨叫一声,就听得女子问“天山发生了什么?”

“哦,出了点状况,已经无碍了”言毕,未听到女子接话,宁尘又道“只受了一点皮外伤,如今都好了……”

话未言毕,眼前女子已扶住宁尘的肩跃起,翻转而过,浅露滑落,白色倩影已飘然落于宁尘身后。宁尘总能感觉到云玉溪在,大部分原因是通过气味,那是一种淡淡地如在云端徜徉的香,如今失去了嗅觉,宁尘再难感觉到了。

当宁尘膝盖一软单膝跪了下去,另一只手想要反抗却亦被擒住,“干嘛……痛……”

竭力扬起头的宁尘看到了一张倒着的脸,月色朦胧,那面庞似染上了月华恰如璞玉,似月清冷,眸子里是有生命的,如嫦娥起舞,如玉兔自赏,“不要再去云阳了……”

宁尘不再喊疼,他被这句话惊愕住了,云玉溪的口气如此强硬,可启齿间又似恳求,那般软弱。宁尘不懂她的意思,此刻他的脑子是懵的,还不待宁尘清醒过来,已经松开手的云玉溪两指抚上宁尘的腰际,宁尘只觉针扎般刺痛,而后是惨叫一声,当辛酸入口,宁尘捂住了嘴却为时已晚。

宁尘捂着腰吐着口水,只觉口中酸酸甜甜,抱怨问“又是什么啊,你又给我吃的什么?”

没有回答,女子已经转过了身,此刻她望向不远处,正一个身穿长裙,头戴斗笠的女子牵着两匹马静静侯着。宁尘上前两步,想要面对云玉溪,他边咳边问“你要走?”

没有回答宁尘,云玉溪言“回洛阳前别再和人动手”

言毕和宁尘擦肩而过的云玉溪径直往所待之人那处行去,此刻风依旧呼啸,清凉的风中飘荡着,“恶婆娘说我会让你乱了方寸,你是真正的神仙姐姐,你应该生活在月宫里。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身处险境好吗?”

停驻脚步的云玉溪抬头望了一眼月宫,再迈步时,风少了一丝凉意。

……

留仙谷花海小楼,烈烈火塘旁端坐雪青色长裙的女子,她一手执白,一手执黑,棋盘上星罗满布,不分胜负。她的对面,是跪伏于地的老仆,门口一个扑着铅华,熏着幽香的男子窥探而立,他身前是身穿雪白斗篷的两个人,他们抬着的是一个已经失了血色的女子,女子亦身着雪青长裙。

“婆婆让人家告诉姑姑,莫以为自己身怀天目之术便可肆意妄为,您终究是逃不出她老人家的手掌心。这是警告,也是对姑姑的惩戒。婆婆还要姑姑记得,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她老人家说,即便那贼子不背弃,他亦是武氏之人,姑姑您应该清楚,你们终究是敌人,莫要生起其他的心思……”那打扮妖媚的男子言语妖媚。一举手,两个随人将女尸丢弃,待二人出了小楼,那妖媚男子又言“婆婆让姑姑往洪洞寻祭法大师,说那小子就是祸害,莫再见他了……”

最后一子落下,端坐的仙姑何仙儿言“替我问候旼娘。还有你,祟鬼,你欠我一条命,我终会讨回的”

男子冷笑几声,而后回身离去,消失在暗夜中。

仙姑分敛黑白,老仆起身往地上女子身旁去,仙姑悠然问“婆婆你说为何白子总胜黑子三目?”

婆婆没有回答,她自怀中取出丹瓶,打开针袋,喂药施针。当地上女子眉眼微动,而后指尖双唇便见丝丝血色。将女子挪到障后榻上,婆婆再出来时,仙姑问“若我左手执黑,右手执白呢?”

往露台熄了高挂之灯,婆婆再回到火塘边时,开口“不出姑姑所料,这下都走了”

仙姑点了点头,换了黑白。婆婆去拿木盆长巾,她言“姑姑能料定一切,可为何要故意让他们看到呢?”

“我已出逃四年了,缘何祟鬼今日才找过来,不过是旼娘放任罢了。我想她已经料定我的脱身之计,已经猜到了熹姑的假死之法,给她看,不过是为了让她放心罢了”仙姑言,又落子玉盘上。

“看来老仆错怪婆婆了,她还是疼爱姑姑的”婆婆言,往露台打水。

望着烈烈火光,仙姑久久未落下一子,她自吟自叹“是啊,二娘,你是疼爱仙儿的吧?”

……

越过山川,远离辽阔的北原,在湖海川流途经之所,有一个小城,它有一个梦幻的名字,它叫云梦。楚襄王和宋玉曾在那游猎,神女也曾显梦于那山灵锦秀之所,宁尘亦曾在那里逗留。云梦园事后,县衙新上任了县令,县尉等,一朝县衙官吏亡故殆尽的事成了百姓口中的闲谈,故事版本多样,形形色色的古老传说也都被人们翻找出来。新上任的翁县令布出告示,言朝中派员已经查清楚了,并无恶徒,更不是妖邪作祟。而是县中厨下误采了山菇,县中人等皆中毒而亡,怕尸体污染了城中水源故集中于云梦园火葬了。

这些事已是很早之前的了,如今的云梦早已恢复了它原来那拥嚷繁华的模样。仳萝老馆的酒依旧香醇,却没了断臂老者的故事,新的铺主是老者的徒弟。他总是在阴雨天气和滞留的远客说上几句,说着酒肆的来历,说着老者口中的故事。

秋已深了,徒弟记得师傅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将这小馆上上下下打扫一遍,然后下了酒幡,赶走自己,似要迎接远客。今年他依旧打扫了,依旧下了酒幡,静静等待。去年的秋他也是这样做的,去年见了三个人,一个北行的落魄书生,一个西来的商客,还有一个背着长剑的人。他们没有问起师傅,他们只是打酒喝。

今年未入秋时倒来了一个人,他说他来自安南,但徒弟瞧得出,他来自北方,该是自都中来,即便他说着安南的口音。他问起了这酒肆的来历,问起了那些偶尔在街巷间被人提起的故事。他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县衙官吏的来历。徒弟没有问起这个人是不是师傅要等的人,他只绘声绘色的讲着自己所知的故事,只把他当做一个特殊的客人,一个喜欢听故事的客人。

那个客人也没有提起他的师傅,那个客人说他是一个喜欢志怪的书客,他亦是个冒险家。徒弟知道他去过云梦园了,是悄悄去的。徒弟不敢对人提起这些,就连那些故事他也都是偶尔讲起的。

缘是新上任的县令来过,他交代了,只说了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就这一句,徒弟便知道仳萝老馆不该再有动人的故事了。

望着窗外的夜,秋雨淅沥沥,寒秋要让大地更加寒凉了,裹了裹衣袍,徒弟饮下一口酒。吱呀,叮铃,是门开之声,是铃铛响起。斗笠,披风,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背着长剑身着黑色袍子的人站在门口,斗笠滴落雨水,他傲然而立。

挂起斗笠披风,剑客就近坐下。徒弟举着灯走近,是一张熟悉的脸,“是您,去年的客人”

剑客抬眼示意,徒弟关门,“拿酒来”,剑客说得低沉,确是颤抖着的。

徒弟为剑客热酒,剑客自胸前摸出一支木簪来,他紧紧凝视,他开口问“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

“奇怪的人?”徒弟不解答,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对那荒园子感兴趣的人”剑客言。

将热酒奉至剑客手前,徒弟答“哦,隔三差五总有一两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如今没人讲故事了,这烂醉的倒是不少。若说起荒园子,也是常有人问起的,若客也喜欢听故事,小儿倒是能讲几个,只怕都是陈年旧事,客都听过了。倒是前些日子,一个远客也喜欢听故事,说起志怪来,他总能从中听出门道。那荒园子的事他也是感兴趣的”

剑客抬手,徒弟再次满上,再开口,徒弟言“那日他来打酒,瞧他靴底的红泥,莫不是一个胆大的,还是听信了我这半路听来的志怪去探了一探呢!”

一口酒下肚,剑客再瞧过来眼里竟多了一丝杀伐气,徒弟再斟,而后要起身离去,就听得剑客问“他是什么人?”

“我这里的来人皆是客,至于是什么人,不是书生,不是剑客,不是行商,不是牙夫,更不是上下大人了。他说他自爱州来,却付给小儿新币。他说他是往都中的游子,却酒醉无诗”徒弟起身,他再问“客可还要饮,小儿去弄点吃食来?”

一摆手剑客问“他走了?何时走的?”

“走了,兴许走了吧,不知何时走的,或是赶着时候去考进士吧!”徒弟言毕,便去柜后寻来剪刀要去剪那灯芯。

剑客也起身了,他开始穿戴披风,“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客不如等等,兴许就不用淋着了”

“无妨的”剑客摸出三枚铜钱放在高几上,然后戴上斗笠。

“今日这雨倒是和那日那客来时有些像,那客倒未淋着。最后一次来时,还落下了伞,是个好东西,说不定那客会回来取的”徒弟漫不经心言道。

“哦?是伞吗?那客若是考上进士了,怎还会回来取这伞呢,莫不如店家转给我,店家拿了银钱,若那客回来取伞,你便将这银钱给他,若他不回来取了,那好东西不就糟蹋了嘛!”剑客转过身来瞧着徒弟言。

徒弟有些犹豫,难下决断,剑客又言“我给店家一个好价钱,他若回来取,定也不会亏待了他,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终打动了徒弟,徒弟到后面去,不久后取出一把伞来,是画伞,徒弟还特意用旧布包了起来。

放下银钱,礼毕,剑客出了酒肆,淅沥沥雨中,剑客只把伞抱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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